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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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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捌

已近子時,白樂安悄悄隱在宜秋門不遠處的一棵樹後,焦急的朝門內的方向張望。

宜秋門乃是連接東宮中庭和內庭的一處側門,絕不該是他這樣的外官出現的地方。

別說是宜秋門,就連貫通東宮前庭與中庭的崇仁門,像他這樣的九品錄事,除了偶爾陪同上官搬遞文牘,平日裏也鮮少有進出的機會。

不過,今日是個例外。

日中前,太子殿下難得悠閑,因白樂安過手的文牘中所用的梁公筆法為自己所喜,便特地命人將他招至麗正殿,探討一二。

梁公曾在朝中居高位,更擔任過不少年的太子太傅,卻被景隆十六年的一樁震驚朝野的北庭武將叛變案牽連,最終遭到罷黜,再也不得啟用。

白樂安當時尚未高中,但他後來聽人議論過。

彼時二十歲的太子殿下因不肯相信北庭傳來的戰報,私自下詔河西舊部,跨地調查事情原委,後又聯合一眾朝臣為老師求情,種種作為險些將聖人逼至不得不從他的境地,最終觸怒天威,囚在東宮中一月有餘,才被放出。

蔓延至今日的儲位之爭,多多少少都與當年殿下的強勢做派,致使父子之間生出無法彌合的裂隙有關。

這些年殿下對梁公,對河西北庭之事,從來閉口不提,所有人都以為他早已收斂了心性。可去歲夏末,他卻公開大加讚賞了梁公筆法中「平橫、卷尾撇、蹺腳捺」的覆古之風。

於是,東宮謄錄文書的臣屬,在手下落筆之時,便或多或少的都有了此般特征。其中,以白樂安最得梁公神韻。

東宮眾人皆知,不管外間如何傳言,太子殿下乃是真正的禮賢下士,又最是博聞強識。

閑暇時,他常常會與東宮官屬面談,除了朝政,也常常就彼此興趣各抒己見,即便是像他這樣的低階官員,也不會被排除在外。

如今東宮幾個寒門出身,卻深得殿下重用的官員,皆是借這與殿下「閑話一二」的機會而起。

因此,白樂安能得殿下召見,本是十分正常的事情。

更何況,他當時之所以苦練梁公筆法,幾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,所圖謀的不就是此事。

可滿心歡喜的離開麗正殿時,白樂安卻忽然莫名其妙的覺得,正有什麽未知的危險,在朝他步步逼近。

恰在此時,他與自己正在想法設法接近的那個人不期而遇。

冥冥之中,上天為他選擇了答案。

擦肩而過之時,白樂安將昨夜寫好,以備不時之需的紙條,迅速塞進了那人的手裏。

因為白日裏發生的這一切,才有了眼下白樂安偷偷摸摸的藏身在宜秋門附近等候的情況。

其實今日,本也不該他在詹事府值夜,他是特意去找同僚換過的。

入夜後,他更是膽大妄為的借口要去麗正殿送公文,抱著一沓文牘,只身穿過了崇仁門。

若不是隱隱覺得時間好似來不及了,白樂安斷然不會冒這樣的險。

好在白日裏剛見過,平日裏也確實也有過夜間緊急送文牘的情況,守門的侍衛並未過多盤問,便將放他進了中庭。

可與他約定的那個人到底會不會出現?

白樂安實在心中無底。

夏夜的風溫熱到仿佛因無力騰挪而凝滯住,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黏膩膩的潮氣,將白樂安團團裹住,讓本就郁結在胸的憋悶愈發明顯。

半夜往來崇仁門的人並不多,詹事府中也會有侍衛往來巡視,他計算好了時辰跑出來,也定要在合理的時間內離開中庭,所以,絕不能無休無止的在這裏等下去。

在此種情況下,等待不出意料顯得格外漫長,更何況,眼下已經略微過了約定的時間。

就在白樂安幾乎要放棄的時候,他翹首以盼的那個小娘子終於從崇仁門中現出了身形。

日中前,素商得了太子妃令,為披香殿眾人,去向太子殿下討個釋放的恩典。

殿下諸事繁忙,往日這個時辰,也許已不在東宮。

素商無法確定,只得先去麗正殿碰碰運氣,哪裏想到自己會在臺階之上與白樂安相遇。

在長安城裏,小娘子中,有一個無人不知、無人不曉的最為風靡的諸多話本的作者「笑丘生」。

要說素商對他的癡迷程度,從她為了買他的手稿,可以眼睛不眨的掏空自己所有的積蓄,又將它們一張張裱好,再用最昂貴的紅琉璃軸精心裝訂成冊中,可見一斑。

而就在不久前,因崔稚晚肯定,她終於可以確認,東宮九品錄事白樂安與真實身份成迷的「笑丘生」,實為一人。

不在他面前時,她可以言之鑿鑿的在太子妃面前擔保他的品性,可此時驟然遇見到他,素商心中忽然有一種類似於「近鄉情怯」的難言感覺。

就在她還沒能從這種情緒中走出來,正在糾結是見個禮,還是錯開眼的時候,他竟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,仿佛有話要與她說。

兩人擦身而過時,素商下意識的垂下手,果然,一張小紙條瞬間塞進了她的掌心。

雖還不知內容,但這燙手山芋觸手的那一瞬間,她便恨不得斥責自己一萬遍,為什麽自己這個身體的反應先於腦子的壞毛病總也改不掉。

果然,紙條中的內容並不辜負她對自己的這頓臭罵。

白樂安竟然央求她,將自己此前購入的那冊「裴郎君探案集」之「春寂寥」的手稿借於他,作重新抄錄之用。

這冊本子雖沒署名,但太子妃早已確認過,就是「笑丘生」所寫。可現在,他這個原作者竟然向她要原稿謄抄,聽起來實在是滑稽可笑。

不過,仔細想想,也不難以理解。

畢竟,這本「春寂寥」因是探案筆記的形式,所以,涉及大量嚴謹考察過的數據、記錄,甚至圖畫。要讓他全數背下來,決然不可能。

而之所以白樂安要從素商這裏借用,實在是因為這冊話本還等到上市之時,便被通通付諸一炬。此後,更是再無聲息。

甚至,它還連累想要將之投入市面的書行都就此銷聲匿跡,至今看不出有任何重新開業的打算。

換而言之,素商手裏的「春寂寥」手稿,乃是這冊故事曾經出現在這世上的最後一份證明。

不過,她早已意識到,這話本子裏的故事,也許並非全都僅僅只是故事。

昨日,因春深處的命案,程英被晉王的人手拿下,投入大理寺獄中待審,偏偏才過了一夜,白樂安便想方設法來向她索要,恰恰更是證明了素商的猜測。

二月初,平昌公主忽然死於廣慈寺中。

雖此事很快以公主突發心疾草草終了,然而,事發當日,廣慈寺有不少香客,皆是曹國公五郎君程英那場大張旗鼓「捉奸」的見證者。

那日巳時一刻左右,許多人皆看見他一臉怒氣的闖入弘智法師的禪院,而後一腳踹開了房門,與他一同進入門內是一男一女兩個錦衣仆從,其餘府衛全部留在小院裏外把守。

說是把守,可也並不阻止百姓上前湊熱鬧,只是不允許人進入院內罷了。

大概是怕丟醜,三人入內後,立刻將內門關上。隨後,圍觀的人群便聽見裏面傳來拳打腳踢,以及扭打叫罵的聲音,間斷著還時不時有女子的慘叫響起。

整個過程,說話的雖只有程五郎,可大家很快聽出了事情的原委。

原來是這平昌公主不安於室,竟然以聽經為由,屢次前來與寺中僧人弘智茍且。

弘智法師樣貌俊秀,人如蒼竹般高挑挺拔,雖然才二十歲左右的年齡,卻有極深的佛學造詣,不僅精通經藏、律藏、論藏,還能運用自如。

因此,每每有他出席的講經會和辯經會,總能吸引比平時多上幾番的人。那般場景下,他整個人都粲然發光,確實有不少小娘子瞧上他幾眼,便會面紅耳赤。

也難怪,他能被公主看中。

再仔細聽,大白日裏,這兩人此刻竟赤條條的躺於一處,如此孟浪的行徑,也難怪會被聞訊趕來的駙馬捉了個正著。

熱鬧還沒聽多大會兒,大家的耳朵幾乎被同一聲刺耳的尖叫劃破,而後便是一陣哭天搶地。

程五郎暴怒的咒罵聲驟起,那娘子的哭鬧聲戛然而止,轉變為一種被猛然扼住喉嚨的悲鳴,斷斷續續,聽不太真切。

持續了片刻後,忽然又有桌椅摩擦地面而後轟然倒下的發出的悶響傳出,隨後伴著一聲已然啞掉的慘叫,房內此後再無聲音傳來。

再過一會兒,眾人面前出現的便是提劍大步踏出的程五郎,他雙目赤紅,滴滴血液順著劍尖滾入土地,而後浸染不見。

這捉奸的戲碼要遠比什麽「暴斃而亡」聳人聽聞太多太多,以至於在平昌公主還未得以下葬前,便以極快的速度傳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。

眾口鑠金之下,公主與法師如何通奸,又如何被捉奸,被一一細化成了一個又一個香艷非常又言之鑿鑿的傳言。

憑空之間,仿佛多了很多很多人,他們都似親眼見過一樣。

可,事情發生之前,弘智法師心無塵埃,一心向佛是長安城許多人的共識。他更是早早下定決心要不懼險阻,西行求法。

事發半月前,他終於拿到了心心念念許久的通行過所。

所以,若不是寺中的歸仁法師恰在此時染了重病,央他暫時代自己給因各種緣由前來求得開解的長安城的貴人們講經,否則發生的「捉奸」的那日,他應早已遠行,根本不會出現在廣慈寺。

更何況,但凡真的了解平昌公主的人,便知她平日裏最是安守本分,甚至謹小慎微到有些怯懦的地步,又要讓他們如何去相信這些風言風語半分?

偏偏在此情景下,即便不太熟識本朝律法,也可能知道,其中有一條叫做:

在奸所發現妻妾與人私通,登時殺死者,無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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